文 | 冷眼观天
顾明华,上海人,“拆二代”。十来岁时,家里拆迁后分得两套黄金地段房产,月租七八千元。而立之年连中两次彩票大奖,一次 500 万元、一次 270 万元,小奖不断,总奖金近 800 万元。
这样的运气,放在任何时代都堪称“被命运追着喂饭”。
可命运馈赠的礼物,早在暗中标好了价格。他先是被“杀猪盘” 诱入澳门赌场,输光 20 万后仍坚信 “下一把翻盘”;父母卖房替他还债,反而激起他 “再挣一套房” 的赌徒执念;2022 年再次中奖 800 万,这笔本可终结债务的巨款,却成了他继续挥霍的底气。
最终,他以投资展会为名骗取亲友400 万,连亲戚三套房都搭了进去,直到锒铛入狱时,仍执迷不悟地认为自己 “具备还款能力”。错误!未指定文件名。
“上海拆二代败光5 套房近4000 万元” 的故事,也就此上了近日热搜。
01
财富突降,往往不是祝福,而是考验。顾明华的问题在于他不懂“棘轮效应”。
所谓棘轮,原指机械中只能单向转动的齿轮,一旦转动便无法回退。1949 年经济学家杜森贝里提出,人的消费习惯一旦形成便具有刚性:当收入骤增时,消费水平随之跃升;即便收入锐减,消费也难以回落至从前。
就像顾明华,拆迁款和彩票奖金让他习惯了豪赌、挥霍,当债务逼近时,他宁可骗钱也不愿回归节俭生活,“由奢入俭难” 的心理机制,正是 “棘轮效应” 的底层逻辑。
但棘轮效应并非只困住顾明华这样的“拆二代”。
02
将镜头拉远,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日本社会,曾上演过一场全民级的“棘轮困局”。1985 年 “广场协议” 后,日元升值、低利率政策催生经济泡沫,土地价格年均增长 14.4%,东京地价在 1991 年底较 1985 年暴涨 2 至 3 倍。
企业和居民的财富一夜膨胀,消费行为彻底异化:企业热衷海外并购,斥资8000 万美元买梵高画作、8.5 亿美元收购洛克菲勒中心。
居民则陷入奢侈品狂欢,1990 年日本贡献了法国皮革制品四分之一的市场份额,1995 年独占全球奢侈品市场 68% 的份额。
更荒诞的是,普通民众也开始模仿富豪生活,三浦展在《第四消费时代》中记录了一个细节:日本上班族会花30 万日元定制一套高级西装,只为在银座酒吧里被 “妈妈桑” 多看一眼;家庭主妇们争相购买 LV、香奈儿,背的包越贵,在社交圈的地位就越高。
但平成时代的前十年泡沫,最终无法维系。1991 年泡沫破裂,地价暴跌、企业破产潮来袭时,这群人的消费一时间却降不下来。企业即便亏损也要维持海外并购的 “面子工程”,居民宁可负债也要购买最新款电子产品。
就像一个被棘轮卡住的齿轮,日本社会的不少人陷入了“高消费 - 高负债 - 破产潮” 的恶性循环。
03
顾明华和日本泡沫时代的消费者,本质上是同一类人—— 财富来得太快,认知却没跟上。他们误以为运气是常态,把偶然当必然,最终被欲望反噬。
若将视野转向当下,中国社会正站在相似的十字路口。
过去二十年,房地产的黄金时代让无数家庭坐拥“纸面财富”。以顾明华所在的上海为例,2000 年,上海新建商品住宅成交均价为 3327 元 / 平方米,到了 2020 年,上海新房均价为 51201.83 元 / 平方米,相比 2000 年累计上涨约 14.4 倍,年均涨幅约 27.5%。一套房的增值可能抵得上普通人半生积蓄。
财富幻觉让许多家庭开始模仿日本泡沫期的消费模式:年轻人透支六个钱包购房,中年人借钱投资学区房,老年人将毕生积蓄投入P2P 理财。
社交媒体的“炫富文化” 也在复制日本的奢侈品狂热,小红书上,00 后晒爱马仕包包的笔记点赞动辄过万,教人“如何用月薪 5000 活出月薪 5 万的精致生活”。
但经济增速的换挡,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幻梦。2021 年后,全国房价涨幅收窄,部分城市二手房价格甚至跌回三年前;互联网大厂裁员潮、教培行业整顿,让中产家庭的现金流骤然收紧。
截至2023 年 6 月底,我国居民部门债务规模(指居民的房贷、消费贷款(如车贷、信用卡欠款分期、经营贷款等))达到 78.56 万亿元,再创纪录新高。
一方面,居民部门深陷债务重负,家庭资产负债表如履薄冰。
另一方面,偿债压力已成经济“加杠杆” 的 “断流阀”,购房、消费、创业等内需引擎集体失速,债务驱动型增长模式难以为继。
顾明华在赌场与彩票中输掉了人生,而还有多少人在房贷断供、信用卡透支、创业失败的泥潭中重蹈覆辙?
04
一个人由奢入俭难,一个国家更是如此。
日本上世纪经济泡沫的主因,可归结为无节制的加杠杆行为。
在金融政策方面,1986年日本银行连续5次降息,将基准利率从5%降至2.5%的历史低点,导致1987年货币供应量增长率突破10%,大量资金涌入资产市场。
金融自由化政策放宽管制后,企业通过债券市场低成本融资,这些资金又集中流向股市和房地产,进一步推高资产价格。
政府长期实施的产业政策干预,包括行政指导、税收优惠等措施,使企业形成扩张惯性,在80年代出口受阻时将过剩资本转向证券和房地产市场。
杠杆不加节制,终成经济社会稳定大患,去杠杆就会挖肉补疮。
1990年大藏省突然出台《关于控制土地相关融资的规定》进行金融紧缩,叠加日本银行的货币政策转向,导致长期信用体系崩溃,使本已脆弱的泡沫经济加速破裂。
由政策推动的加杠杆行为,最终因政策急刹车而引发系统性风险,充分暴露了无节制杠杆扩张的危害性。
1991 年泡沫破裂后,日本家庭负债率从 67% 飙升至 95%,中产返贫潮席卷全国。“杠杆狂欢 - 债务深渊” 的轨迹,与顾明华 “赌场借贷 - 诈骗亲友” 的堕落曲线何其相似。
更危险的信号是“债务代际传递”。日本年轻一代被迫继承父辈的房贷、养老金缺口与消费主义惯性,催生出 “平成废宅” 现象。他们拒绝买房、拒绝生育、拒绝消费升级,用 “低欲望” 抗议父辈的 “高负债”。
作为近邻,我们,以及我们的后辈,能避免同样的厄运么?
05
破解困局的关键,在于重拾“俭” 的哲学。个人还是国家,都需要调整心态,从追求高增长、高消费,转向稳健经营、理性分配资源。
中国经济,目前至少面临三大挑战。根据国家统计局及央行数据,2024 年三季度中国宏观杠杆率达到 298.1%,虽较峰值略有回落,但仍处于全球中高水平。这一数字背后,反映出投资驱动型增长模式面临的严峻挑战。
其中,非金融企业杠杆率高达174.6%,显著高于主要经济体。
地方政府隐性债务(含城投债)规模估算在70 至 120 万亿元区间。
上述数据都凸显出当前经济面临的结构性风险。
中国经济已经到了关键节点,不能再依赖债务驱动的粗放增长,不能再忽视投资效率的持续下滑,不能再拖延经济结构的深度调整。
日本泡沫破裂后,社会经历了痛苦的调整,但最终形成了更健康的消费观和商业模式。中国同样需要这样的转变,从依赖投机和杠杆,转向注重可持续增长。否则,纵有庞大的经济体量,也难逃“国家版顾明华” 的悲剧。
我们每个人,以及身处的这条巨轮,都需要验证:能否真正以他者覆辙为镜,淬炼智慧,而非重复乃至犯下更严重的错误,沦为文明长河中警世醒目的“新反面教材”。